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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句話語都坐着別的眼睛
我小時候,村里人使用的語言,詞語就住在它們表述的事物表面。所有名稱與事物貼切契合,物體和它們的名字如出一轍,二者如同締結了永久的契約。對多數人而言,詞語和事物之間沒有縫隙,無法將其穿越望向虛無,正如我們無法從皮膚滑出落進空洞。日常生活的機巧都是依賴於直覺、無須語言的熟練勞動,大腦既不與其同行,也沒另闢蹊徑。腦袋的存在只是為了攜帶眼睛和耳朵,供人們在勞作中使用。我們常說:「他肩膀上扛着個腦袋,只為了雨不淋進脖子。」這句話可以用在所有人的日常生活,但也未必。冬天,屋外無事可做的時候,看着父親沒完沒了把日子一個接一個喝倒,外婆常勸慰我母親:「難受的話,就去收拾收拾衣櫃吧。」整理衣物能使人平靜下來。母親把自己和父親的襯衣、襪子、自己的裙子和男人的褲子重新疊好,分門別類摞起或掛好。兩人整理過的衣物挨在一起,仿佛能阻止父親把自己醉醺醺地從婚姻中搖出去。
只有當大家一起幹活,相互依賴對方的手藝時,語言才會伴隨勞動。但此時人們也未必交談。扛麻袋、挖溝、砍伐、收割,所有這些重體力活,都是沉默的課堂。可能體力消耗過度,都沒有力氣講話了,二三十人默默地勞作,連續幾小時沒人講話。有時我會想,我就這麼看着,看你們在勞動中荒廢了說話的能力,等你們從勞作中走出來,會忘掉所有詞語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