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早注意到中古时期四川祆教遗痕的是日本学者神田喜一郎,他于1928年注意到《山堂肆考》卷三九“公主”条引《蜀志》中涉及的祆教讯息,以及夔州乐府中的穆护歌,认定唐时蜀地有祆教流行。1978年,饶宗颐在《穆护歌考》中明确指出宋时四川有祆庙。当代有黎国韬、侯会等学者撰文探讨川主二郎神与祆神的关联[1]

蜀地胡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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粟特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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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–10世纪的蜀锦图案纹样“四天王锦”描绘粟特珍珠环饰中的波斯萨珊骑士狩猎图

粟特人在巴蜀至少可以追溯至蜀汉时期,而南梁时期是巴蜀粟特人最为活跃的时期,这一时期可能在今成都市周边形成了粟特聚居地[2]。进入蜀地的粟特人大多是从西域吐谷浑(今青海省)、松州(今四川省松潘县)再南下益都(今成都市)。除了来自粟特本土以外,可能还包括于阗且末若羌楼兰高昌以及何西,因而巴蜀粟特人的来源呈现多样性[3]。其中知名的有何妥及其侄子何稠。何家定居郫县,经商致巨富,号为西州大贾。何稠通晓织造,为当时的蜀锦提供诸多中亚、波斯纹样。不过入蜀的粟特人以佛教徒居多,比如释明达,原是中亚康国人,于南梁时期入蜀后成为蜀地沙门[4]。但应当亦有祆教徒。后蜀时期巴蜀有祆神崇拜和祆祠,主要表现在祆教赛神曲穆护歌的流行和灌口祆神庙的存在,且灌口祆祠正好紧邻何氏家族的定居地郫县。不过祆教传入蜀地可能更早。北周时期粟特祆教徒安伽之父安突建曾担任眉州刺史,眉州就是今四川省眉山市[5]

波斯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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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斯人至少在南北朝时期已较多见于巴蜀[6]。唐、五代时期,巴蜀地区的波斯人甚为活跃[7]。时有嘉州人苏阴作穆护歌,以此歌学巴人曲。饶宗颐怀疑“苏阴”为钵罗婆文Sūrēn”的音译,因而苏阴其人可能出自波斯萨珊王朝贵族苏伦家族英语House of Suren,且苏阴谙熟穆护歌的情况正好与苏伦家族的祆教背景相符合[8]万州波斯人石处温曾任前蜀利州司马、后蜀奖州刺史[9]。其中最知名的波斯人可能是梓州李氏三兄妹李珣李玹李舜弦。这个家族的宗教信仰有三种说法:祆教、景教或者道教。李舜弦的一阕词中有描述一种祆神维施帕卡英语Weshparkar使用的武器。黎国韬认为李氏兄妹信奉祆教,并因此影响前蜀皇帝王衍奉教。罗香林则认为李氏家族信奉景教,因为大多数景教教士在药材医学方面造诣很高,他们通常一边传教一边行医。不过李珣也留有两阕《女冠子》描绘女道士的节操,并在《海药本草》中记述了很多和道教炼丹术(类似西方炼金术)有关的药材。陈明在学术论文中称他更倾向于罗香林的观点,认为李氏兄妹很可能是受了道教影响的景教徒[10]

蜀地祆教遗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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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周粟特祆教徒安伽墓墓志记载其父安突建曾担任眉州刺史,眉州就是今四川省眉山市。安突建担任的应是西魏的眉州刺史,时间应是西魏废帝二年(553年)西魏从南梁取得蜀地以后。安突建在眉州时将祆教信仰带入当地是有可能的。荣新江推测眉州可能是粟特人在蜀地的聚居地之一。从这个情况来看,祆教可能至迟在南梁-西魏时期已传入蜀地。祆教在眉州应一直延续至唐朝,但信仰该教的可能主要局限于胡人[11]。明朝时来知德游历峨嵋山作《游峨赋》:“入钩深而仰止兮,卓承学之刑模;羌妖庙之诱民兮,走九坑之芃狐。”明人常将“祆庙”误写作“妖庙”,比如将元明戏曲中常见的“火烧祆庙”误写为“火烧妖庙”,因二字形近致误。由此判断,明朝时峨嵋山上可能还有祆庙遗存。眉州古代为羌人活动地域,而明朝时早已没有西域胡人,因而时人并不了解此庙的文化归属将其误认为羌庙[12]

隋书》卷四五〈文四子·庶人秀传〉记载隋文帝杨坚第四子杨秀封益州刺史、蜀王,但被其兄晋王杨广构陷致使杨坚下诏数其罪:“横生京师妖异,以证父兄之灾,妄造蜀地征祥,一符己身之箓……辙造白玉之珽,又为白羽之箭……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,收杨谅魂神,闭在华山下,勿令散荡。”饶宗颐最早揭示出这则讯息背后的祆教因素,他指出“九亿万”是祆教所习用之数目,从而推知隋朝时蜀地诸州有萨保英语Sabao及祆教徒穆护往来。杨秀虽然信仰佛教,但在行厌胜术时,似乎突破自身宗教信仰,祆教、道教都可为其所用[13]

山堂肆考》卷三九〈帝属·公主〉“幸祆庙”条引《蜀志》载:“昔蜀帝生公主,诏乳母陈氏乳养,陈氏携幼子与公主居禁中,约十馀年。后以宫禁出外六载,其子以思公主,疾亟,陈氏入宫有忧色。公主询其故,阴以实对。公主遂托幸祆庙为名,期与子会。公主入庙,子睡沉,公主遂解幼时所弄玉环,附子怀而去,子醒见之,怨气成火而庙焚也。按祆庙,胡神庙也。”日本学者神田喜一郎最早从这则讯息注意到蜀地曾流行祆教,另有学者认为这是前、后蜀时期的事,成为后来元杂剧《火烧祆庙》的故事蓝本。据此可断定前、后蜀时期成都建有祆庙。姚崇新认为“前、后蜀紧接唐朝,推测这座祆庙可能唐代已有”。从这点上可以看出前、后蜀时期祆教在成都及周边地区颇为流行[14]

 
顶部为新疆丹丹乌里克遗址出土的于阗祆神木版画,从左到右依次为阿胡拉·马兹达娜娜女神英语Nana (Bactrian goddess)以及维施帕卡英语Weshparkar[15]。中部及底部为此三神在粟特地区的形象。

黎国韬将当时蜀地祆教与波斯人李珣家族联系起来,又因李家与前蜀皇室关系密切而推测前蜀皇室信奉祆教[16]。姚崇新认为并无确凿证据证明李氏家族为祆教徒,前蜀皇室信奉祆教的可能性也不大[17]。不过蜀人对祆教并不陌生。《十国春秋》有一段对前蜀皇帝王衍的记载:“[乾德二年]秋八月戊辰,帝发成都,以同平章事王锴判六军诸卫事,帝披金甲,冠珠帽,持弓矢而行。百姓望之,谓如灌口祆神。”由此可见蜀人对祆教的熟悉程度。这条资料也证实了当时在灌口有祆神庙及祆神像,可能唐代就已存在,下限当延续至宋代。也可由此推测当时在灌口也许存在以粟特人为主的胡人聚居地。资料中提到的灌口祆神形象,与祆神维施帕卡英语Weshparkar正相一致。中亚古城片治肯特出土壁画中维施帕卡是三头六臂,身穿铠甲,戴头盔,双手拈弓搭箭作欲射状;新疆丹丹乌里克遗址出土的于阗祆神木版画上为三头六臂,戴冠,一手执弓,一手执戈戟。后来流行的二郎神,或称川主,其基本形象与维施帕卡有多处吻合[18]。不过侯会则认为二郎神崇拜“产生于具有祆教文化背景的川蜀地区,二郎神的种种神性又与祆教雨神(得悉神,又作蒂什塔尔)特征相吻合,由此推测,二郎信仰源头应为祆教雨神崇拜[19]。”

重庆市一带的祆教遗痕主要在峡江地区,因该地是当时粟特人、波斯人的活动中心。峡江地区是穆护歌的流行区域,这种祆教赛神曲在当时民间颇为流行[20]

清朝宣鼎所著《夜雨秋灯录》记载说五代时,江北有僧人收养了一名由鹿所生之女,称为鹿女。僧人怕外人见疑,一直将女孩养于暗室,直至她十六岁时的一次浴佛节,鹿女从暗室破门而出,令众人惊愕。人群中有无赖之辈起哄道:“和尚房中藏娇娃,为散花人耶?为摩登女耶?幸神佛显灵,遣自败露,不然巫山祆庙火毋延烧邻舍耶?”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,却暗示了五代时巫山有祆庙存在。此祆庙可能在清时尚存,因清人有以巫山祆庙入诗者。张埙《竹叶庵文集》卷十六〈诗十六·秘阁集一〉载有一首《偶拟闺情》:“炉香谁礼紫霞君,古井铜瓶恨未分。祆庙那知人是鬼,巫山可惜雨连云。”[21]

巫山老屋场墓地8号墓出土了一具北宋时期的房屋形陶棺,外壁上饰有忍冬纹,与当地传统丧葬习俗风格迥异。屋形棺一般为祆教纳骨器,多见于粟特人墓葬,且忍冬纹曾反复出现在祆教丧葬器物上。清朝《归州地舆志·卷一》引南宋王象之《舆地纪胜》载:“唐会昌三年(843年)敕以归降回鹘五十六人置营于此,回鹘营在州西二里”。依考古推测,中唐至南宋期间,巫山、奉节一带可能存在一个“回鹘营”,他们信仰祆教,使用屋形棺下葬[22]

由此可见祆教在中古时期的巴蜀分布比较广泛,从川西地域成都平原的西北部到川东重庆峡江地区。有穆护歌流行的区域也隐约可见祆庙的踪迹[23]

相关条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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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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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^ 姚-3.3 2011,第325页.
  2. ^ 姚-3.2 2011,第301页.
  3. ^ 姚-3.1 2011,第298页.
  4. ^ 荣 2014.
  5. ^ 姚-3.1 2011,第299页.
  6. ^ 姚-3.2 2011,第302页.
  7. ^ 姚-3.2 2011,第303页.
  8. ^ 姚-3.2 2011,第303–304页.
  9. ^ 姚-3.2 2011,第304–305页.
  10. ^ Chen 2007,第250–251页.
  11. ^ 姚-3.3 2011,第326页.
  12. ^ 姚-3.3 2011,第328–329页.
  13. ^ 姚-3.3 2011,第329–330页.
  14. ^ 姚-3.3 2011,第330–331页.
  15. ^ Mode 1991–92,第182–183页.
  16. ^ 黎 2004.
  17. ^ 姚-3.3 2011,第331–332页.
  18. ^ 姚-3.3 2011,第336页.
  19. ^ 侯 2011.
  20. ^ 姚-3.3 2011,第337–338页.
  21. ^ 姚-3.3 2011,第339页.
  22. ^ 李, 凤 (编). 金步摇与纳骨器——巫山老屋场墓地的新发现. cqkaogu.com. 2019-08-29 [2024-09-29] (中文(简体)). 
  23. ^ 姚-3.3 2011,第344–345页.

参考书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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